您的位置:正文

一个村庄的馈赠

2025-12-04 09:07来源:济源网-济源日报责任编辑:克盈盈

  这是一个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,说远不远、说近也不近的小村庄。来回多次,我也没见到什么名胜古迹,历史上可能有吧,往上数几辈或者再久远些。但那都无关紧要,我关注的是眼前高低起伏、参差错落的丘陵、沟壑,以及白天、夜里都差不多的安静和质朴。

  但,除此之外,它还能给我什么?我想要的,可不只无边的田野,与田野上附着的一切。不只河流,不只山川,不只果园和成片的农田,连同那些散落在沟底、墙角、路边、犄角旮旯里不起眼、不作声,悄悄、默默,即使开花,也低调从容的野草野花也不放过。呵,我是如此的贪婪。以至于我每抬一步脚,都小心翼翼,目不转睛,生怕惊动了山中的精灵,也唯恐错过了田园的精彩。

  柳峪沟的春天从白蒿开始。那一刻,我也蠢蠢欲动,随着气温回升,萌芽一点点长大、破土而出,迅猛向阳而生。万物皆在生长,一切都不出意料,年年却不尽相同。

  《诗经》里“春日迟迟,采蘩祁祁。”“蘩”就是它,白蒿也叫茵陈。三千年前的古人就发现了它的妙处,对它我并不陌生。我老家在沁河边,村口有大片细软的沙滩,河两岸的田埂边和灌木间有不少白蒿苗。记忆里,外祖母几乎每天早上喝白蒿水,煮荷包蛋,放红糖,汤色青中赭红,入口回味悠长。正月里挖白蒿,择洗晾干收拾起来,基本上够一年服用。我八旬高龄的外祖母,面色红润,身板硬朗,慈眉善目,福寿绵长。古老的养生术,滋养一方水土一方人。

  许多年来,我一直以为除了沁河滩,别的地方就没有白蒿。近年它成为餐桌上的奢侈品,市场上价格颇为不菲。当春风吹过,我站在高岗上放眼望去,竟发现南岭、西山和北山,到处有白蒿的影子。干枯的老枝根部,朝阳的山坡,只要你低下头、俯下身,仔细搜寻,就会看到那些灰绿泛白的叶子和匍匐于地的身姿。报春,白蒿比迎春花还早。可见我的狭隘和短视,远不及一株草。

  我有个朋友,总带着爱人去挖白蒿,每次收获很多,满满一编织袋,羡煞我。我便跟着追问:“老兄,哪里搞的?透个信息,或者下次带我当个灯泡?”老兄支支吾吾:“就在那个啥啥啥……”哼哼哈哈,糊弄过去。现在想来,也不是真糊弄,是真的描述不清,因为似乎哪里都有,无法精准定位。于是乎,对这位仁兄的成见也就释怀了。

  白蒿只是释放一个信号,升上高空后炸裂,四下分散,散作满天星,不一样的璀璨。臭花菜、构不穗、枸杞芽、花椒叶、香椿芽、面条菜、槐花、鬼圪针……哎呀呀,说不完,还有春秋两季都有的野小蒜、蒲公英和荠菜。那天下着雨,我和一个路遇的老妇聊着天,同行了一段,沿着大队部前面的路向东走,拐弯,下了个大坡。彼时本地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,有报道说是几十年来最长的雨季,两个月前说几十年来最长的旱季,今年对于农人来说不能算个丰年。我对妇人数着“村珍”,弯腰从路边一簇簇的决明子,类似花生的花和叶,结了籽的豆荚,摘一个成熟的轻轻一捏,几粒菱方形不规则棕黄色的小颗粒落入手心,坚硬的质感,微痛的触感。“这东西能够降压降血脂,装到枕头里能睡好觉呢。”大婶说,她指着秋雨浸润下疯长的野小蒜,跟韭菜一样绿茵茵,饱满丰盈,“前几天,在洛阳上班的闺女回来,我给她薅了一大捆呢,带回城里吃。”这村里都是宝,我回应。

  爱人到这里驻村后,我多了来村的理由。近几年,我迷恋上在山间野外散步,得空就离开小城,找一个没去过或者去过还想去的地方,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边走边聊,眼睛没闲着,和旷野里的风一样四处乱飘。没落过空,另一个和我同样爱好的姐说。每次出去玩,一旦有所发现,她就会变戏法一样从随身包里掏出袋子,让同行的几个打趣。我们喜爱的是自然的美,同时接纳自然的馈赠。万物有灵,不能辜负。当然回馈,从事教育20多年的姐总会提醒带走垃圾,不可随便采摘,即使野生的也要留下种子。“爱花的人不折花,这么好的地方,乱丢垃圾多不好。”她这样说,也这样做了。眼前的村庄,村民也是这样吧,才保留了原生的模样。

  村口一棵大槐树,经历了火烧雷击,拦腰截断,中空分离,用钢筋支撑起来后,枯枝发芽,渐呈郁葱之态。“枯木逢春”,树身挂了一个牌子,倒很契合。古树旁的人家很有情趣,门前放置不少盆栽,菊花开得正热闹。再往前,夏初的傍晚我在树下乘凉,吃过主人从头顶树上摘的杏,个头不大,香甜软糯,口感一级棒。右边樱桃树、石榴树,树下一个石磨,一群散养鸡,不时发出愉快的鸣叫,一只黄犬卧在旁边,几只大鹅踱着方步。顺着小路往下走,遇见两棵高大的皂角树,洒下满地阴凉。尽头通向另一处院子,那里别有洞天,东边是槐花谷,槐花开时谷内堆云积雪,香氲升腾,垂手摘一串入口,唇齿留香三日不绝,那悠远的味道啊。

  焦枝铁路从北向南贯穿村庄。它的修建,让济源告别了境内没有国家铁路的历史,当年村里有几百人也参加了铁路的修建。坐在坡上,几乎每隔十来分钟,就会有一列火车轰鸣而过。它一天也没闲着,来往流动的列车,传递着不同方向的信息,日子就一直往前奔。

  下大坡左拐,穿过涵洞,左侧一户窑洞和现代风格完美结合的房屋引人驻足。门前场地开阔,花草树木设计巧妙,看来主人发展不错,归乡翻修老屋,此间好,人生旅途的加油站。

  以鱼塘为中心的中草药种植基地和湿地景观,曾是我去年惦念的地方,因今年天气等原因几乎停滞荒弃,杂草丛生,芦蒿满地。爱人和他的同伴正在积极筹划启用,期待明年带给我如初惊艳。

  当我再一次走在弯曲的山路上时,已是初冬,田埂边两株柿树,落叶的枝条昂扬向上,红彤彤的柿子零星挂在树梢,灰色调的背景下格外醒目。不远处的田里,几个农人在劳作,种蔬菜,种小麦,刨红薯……他们不会停息,也不会让土地空闲。只要种下,就会有希望。

  在中国几十万个村庄中,它是沧海一粟,激不起一丝涟漪。它渺小而具体,却切实记录着时光里的磅礴。这些细腻至泛出光泽的刹那,自会将空间里的荒谬吞噬,且在时间的纵深里,将自己盈满。

  当冬之际,守心,蓄藏,是对春天最好的馈赠,也是一个村庄对我们的馈赠。(任芳)



回顶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