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蕉叶之饮

2023-12-13 09:54来源:济源网-济源日报责任编辑:赵红媚

苏轼喝酒,常以畏酒人自居,属于那种见酒盏就醉的;五十岁时,“亦能三蕉叶矣”,饮酒虽少,酒趣陡长,常以把盏为乐。“我饮不尽器,半酣味尤长”,不能次次干杯,还是要喝一些,半酣为止。亦师亦友的黄庭坚揭他的老底,“东坡自云饮三蕉叶,亦是醉中语”,呵呵,那点儿浅量,还自吹自擂?

  古代文人,酒量不济,常以“饮三蕉叶”自居,比如“酒仅三蕉叶,琴才一履雪”的陆游;有些甚至自贬不胜蕉叶,比如,“饮不能一蕉叶”的袁宏道。这蕉叶,其实是酒杯,浅浅地弯成弧形,略足盏意。如即将燃尽的蜡烛尾,烛心内凹,烛壁内卷,平如叶,倒上酒,看似酒一滩,其实量极少,饮酒杯器中最小的。这种杯,古人多用黄金铸成,供王公贵族使用,遂名曰“金蕉叶”;宋人柳永以此自创词牌,供后人追逐。

  北宋初年,饮宴成风。这才引出宋太祖“杯酒释兵权”的佳话,杯酒之中,实现安内方略,君臣和气也不伤。“酒入诗肠风火发”,三杯两盏下肚,锦绣诗词如泉涌,喷薄而发。辛弃疾的“一饮动连宵,一醉长三日”,李清照的“昨夜雨疏风骤,浓睡不消残酒”,杨万里的“举杯将月一口吞”,酒催生了多少佳句妙对!

  蕉叶是文人的最爱。白居易孤寂时,“隔窗夜雨,芭蕉先有声”;李煜长相思中,“林外芭蕉,倒催夜长”。层层叠叠的硕叶里,余情舒卷,满满的清雅、闲适。“少年多病怯杯觞”,苏轼天生身体不好,不胜酒力,酒量小是自然的。但他深知:浮华腐化着人心,人欲的放纵,终归会使人堕落。党争后被贬,官场的路在哪里?自己的弟弟已经七年未曾谋面,思念的痛苦常常萦绕在心头。好在,心境深深地印刻在蕉叶上:宁静淡泊,闲适无欲。心灵的皈依,让他平静地在这个花天酒地的世界里游走。心怀不能豪饮的芥蒂,他遗憾满满。喝酒,量小兴却浓,迎合了朝廷,但他倡导浅吟低唱,沉下心来推行雅事。敬畏有加,似乎言不在酒,而在酒外。

  蕉叶碧翠如娟,玲珑有致,粗豪与精细兼备,矛盾性格中淡然,让文人自叹不如。这蕉叶杯,小得不能再小,雅致得很。以酒为友的杜甫,夸赞“李白斗酒诗百篇”,这斗,无非稍大点儿的酒器,远非盛米量面的大斗。“掀髯得一笑,为汝倒蕉叶”,不胜酒力,心却在蕉叶之饮,有种与生俱来的自带诗意。苏轼每天的乐事就是小酌几杯,蕉叶一举,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,留下了对明月的千年留恋。“见客举杯徐饮,则予胸中为之浩浩焉,落落焉,酣适之味乃过于客”,攒局、做东,看别人大杯喝酒,何乐不为?

  “清夜无尘,月色如银。酒斟时,须满十分”,越是蕉叶之饮,苏轼越郑重其事。巨饮而醉,蕉饮微醺,没有什么两样!蕉叶之量,却也醉得另一番雅致,同样酿出“明月几时有,把酒问青天”的醇香,浸润着无尽的思念之情;“酒酣胸胆尚开张……西北望,射天狼”,蕉叶之饮中,分明又激溅起了万丈豪情;“水晶宫里,一声吹断横笛”,倾诉着别离时如丝如缕的牵挂,和些许苍凉旷达。有诗有文,有词有书,有画有情,如斯,汲汲于蕉叶,思绪总在“明月几时有”与“中秋谁与共孤光”之间徘徊,几乎成了跨时代的知音。

  芭蕉,易于解剥,暗示肉身荣悴,死生无常,让人生万相虚空,暗自神伤。白居易在《逸老》一诗中,发出了“筋骸本非实,一束芭蕉草”的感叹!“今年花胜去年红,可惜明年花更好,知与谁同”,苏轼结人心,厚风俗,存纲纪,爱民如子,救灾减税,解除百姓疾苦,仁爱满满。修西湖,兴灌溉;万根毛竹,引水入户;建造福利院,收养孤老弃儿;看到辛苦插秧的稻农,马上推行秧马技术。未曾足登高位,他心中却有一杆秤。

  苏轼在《书赠邵道士》中,悠然写道,“身如芭蕉,心如莲花”。这是屡遭贬谪、无改初心的缘由,也是仅饮蕉叶却须臾离不得酒的真谛。只是,苏轼不知,后世取浅阔的杯子,刻上带状纹饰,附庸一下风雅。那曹雪芹,也只把蕉叶饮的唯美画面,定格在《红楼梦》里:黛玉走至座间,拿出乌银梅花自斟壶来,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,待丫鬟斟上酒,惺惺作态地嘬一口而已。(张富国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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