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辉映的童年

习惯使然，晚饭过后，拾掇停当，总要走出屋门稍事活动，放松被繁忙工作、生活琐事束缚了一天的心情。

　　树枝梢头，往日里如旗帜招展的叶子已全部凋零，唯有倔强挺立于人行道两侧的大叶女贞，在寒冷里愈发墨绿墨绿，释放着余音袅袅的清香。天气冷寒却清脑提神，月光不暖却清辉熠熠，仿佛是月亮写给大地的情书。缕缕银光，是皎洁的月亮，牵着镶嵌在青石板似的苍穹上的金星共同挥洒出来的。金星像银钉，闪光亮丽静泰。她俩宛若姊妹，相约出行，不离不弃，双双从小区内耸立着的高楼间斜探过来。猛抬头望去时，她们也正不谋而合地深情注视着我。与迎面散步走来的一老大哥搭讪，问询“今夕何夕”。他说，眼下是冬月，今天是13号，农历和公历的日期正好是重叠的。

　　流光容易把人抛，红了樱桃，绿了芭蕉。哦，再过些天就进入腊月了!此时的月亮，已攀升到了楼顶。月光如水赛银，静谧寂寥，寒凝的碧空透出些许温柔。清光皎皎如雪天，冷色幽幽似薄烟，多少往事一线牵。清凉的月光照耀着我，也激活了我的记忆。银辉，犹如拉扯不断的情丝，一头连着在异乡漫步的我，一头连接着数十年前在故乡寒冷腊月的月光下疯玩的懵懂童年。

　　家乡那时还没有用电，夜晚全靠如豆的煤油灯照明。因此，有了月光便格外爱惜，唯恐倏忽即逝，总想在月光下多逗留些时刻。有月光的夜静美如淑女。明亮的月光，将广阔的田野和安详的村庄辉映得如同白昼。特别是腊月十五前后那几天的月光，那个明亮啊，怎么看也看不够，简直不愿轻而易举入梦，真想彻夜不寐徜徉在闪烁生辉的月夜里，追逐着月光浅唱低吟。玩心大而又幼稚的我曾痴想，寒冬腊月里的月光，是倾其往日里积攒下的所有光辉，这时一股脑儿全部绽放了出来，腾空了硕大无比的锦囊，丁点也不剩余，大不了来年再用力集纳光能。不然，她为何会在高天滚滚寒流急的腊月里，弥漫得这般夺目，这般明净，这般恬适，这般喜其玩赏?

　　夜色来临，放下大小繁杂物事，一切趋于平静舒缓。腊月的月亮升起来的时候，也是搁下饭碗的时候。妈妈喂完生猪，洗刷完碗筷，就着如豆的煤油灯，盘腿坐在纺花车怀里不紧不慢纺棉线去了。父亲与来访的五舅爷边抽旱烟边闲话家常。而我则趁着明亮的月光，吆三喝四地和小伙伴们嬉闹，满村疯跑，将欢笑声扬得到处都是。

　　村庄里没有煤球炉取暖，更别说用电磁炉煮饭了。要用管道液化气来方便日常饮食起居，那只能是痴心妄想，白日做梦。然而，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，这些都一一走进了寻常百姓家。那当儿在村庄里看到的，是各家各户庭院里堆放的柴垛。柴垛形状不一，圆形的，长形的，方形的，梯形的，啥样的都有。柴火名目繁多，红薯秧、玉米秆、高粱秆、芝麻秆、豆子秧、谷个子、玉米包……应有尽有。这些均是做饭、御寒的好燃料。而柴堆是我们捉迷藏时的绝佳隐避之处。有人家会用高粱秆或玉米秆靠墙根搭建一个窝棚，供生猪、土狗取暖。我们也时常出其不意、防不胜防钻进里面藏匿。遇到土狗，它们会“汪汪”叫着快速跑远;碰到吃了就睡的生猪，会哼叽几声又懒洋洋卧下不动了。与生猪近距离接触，屏息静气，相安无事，可却让对方找得好苦。当听到对方着急而不耐烦地吼出：“不找了，回家了!”这才灰头土脸地从窝棚里钻将出来集结言欢，重归于好。

　　如果说捉迷藏需在庄户有遮挡的院子里、柴堆旁、窝棚里进行，那么，其他诸如“挑老兵”“过山羊”“羊抵架”“对拐”等游戏项目，就选在村东宽阔的晒场上进行。“挤囊包”的游戏，只能在晒场北仓库南面的那堵墙前演练了。

　　“挑老兵”时，双方人员自行排开，恰如南飞的大雁自觉摆成的扁担形，相向而立。每方选一身体健硕、号召力强的当代言人。队形整理好，话语随之出了口。“挑老兵”，“打黑脸”，“你的人马任我拣”，“拣哪个”，“拣某某某”……双方代言人的声音洪亮，应答自如，游刃有余。一方拣某某的话音一落，便蜂拥而至向另一方，扯拽刚被点了名的某某人。双方交替挑拣，直到把对方的人员全部“挑拣”了过来，这一游戏才算结束。当然，其间，不乏自愿“投诚”的。回想起来，那声声应答里，似乎含有赋比兴的意味，在月光下更显悠远。

　　“对拐”的游戏是这样的，玩家需把一条腿扳起来，双手或单手抱住脚靠在身上，大腿和小腿弯成三角形，然后用膝盖进行攻击，或直接对，或略微放开脚去“盘”。这一游戏项目主要依靠的是技巧和力量，可锻炼玩者的平衡力和持久力。一方实在坚持不住，扳起来的腿脚率先落地，就输给了对方。由于时常“对拐”，有的小伙伴膝盖处的棉裤引线就被“对”断了，内里的棉花一脱落，只剩下里外单薄的两层布了。若问一句“冷不冷”?回答者竟如凯旋的勇士，面带自豪，嘿嘿一笑道：“不冷不冷，还热哩!”

　　“羊抵架”由两组人马组成，一组三人。一人架着一个平躺着的两条胳膊，平躺着的双脚搁于站立在前面的人的双肩上。架势支好了，两组人马开始聚力抵抗。这一游戏凭双方平躺着的双脚对战，其他两人分别从不同部位用力，主要用于检验双方的实力和耐力。倘若哪一方自行“散架”，说明不敌对手，无望获胜，甘拜下风。

　　其他在清艳月光下比赛的游戏项目，都是我们所热衷的，都经过腊月里清冷月光的漂洗，述说着难忘的童年往事。

　　腊月里银辉铺地的月光，给村庄带来了平静与宁和，只不过是我们及时输送了欢天喜地的说笑声，展示了土色土香的游戏项目，进而氤氲得村庄更为活泼生姿、风情万种、烟火气浓郁，不再过于沉寂古板。后来一和腊月里的月光相遇，当年的游戏细节就会纷至沓来。只可惜的是，我们再也不能扮演那些游戏里的主角了，只能权作一个从遥远深处走来的看客。

　　而今，站在冷月下回望来时路，有失落也有收获，有茫然也有困惑，但更多的是让“良善”永驻在了心间，时刻不忘感恩岁月的滋养。属于我们的一切还在，不属于我们的已悄然走远。时光流转里，一晃便是一整个童年。（刘传俊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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