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菜园

　　谁也没想到，上了岁数的母亲，却对种菜情有独钟。

　　小菜园是以前荒芜的打麦场，半亩左右。自从有了这个新“战场”，她几乎成了忙人。

　　为收拾好小菜园，母亲可没少较劲。她找人帮忙，薅去麦场里的杂草，然后独自运些农家肥，再一尺尺深翻，手持耧耙来回拾掇，直至耙碎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块，让田间冒出一道道油油的鲜土。接着，她开始扯线起垄，将一块平整好的田地分割成若干小片，经浇水踏墒后再伺机点种。我偶尔回家，每次看到在菜园里躬耕的母亲，都如鲠在喉。她每挪动一小步，就仿佛挖起了我心绪一角。其实，对于母亲一意孤行的做法，我们兄弟三人一直持反对态度。她经常在菜地里劳作，身体能否扛得住呢?

　　“我闲了就种点菜，顺便还能锻炼身体，不要紧的。你们放心吧。”

　　兄弟几人轮流劝说母亲，她总是这样絮叨。

　　母亲执意坚持，或许有自己的想法。

　　过去，母亲干起活来干脆利索，从不惜力。类似放磙、碾场、犁耙、耕种等很多农活，她都能轻车熟路。相比种起菜来，自然也信手拈来。

　　人勤地不懒。仲春，万物复苏，趁着墒情，母亲会早早地拿起锄头，在自己的“小片荒”里划出一道道浅沟，均匀地撒些油麦菜、小青菜、芫荽等蔬菜种子，然后盖上地膜，等待着幼苗破土而出。只要浇透水，施好肥，光照充足，没过多久，菜园里便一片青绿，满眼生机。

　　菜好吃，也难种，这是母亲常说的一句话。惊蛰过后，随着气温升高，雨水渐多，她不会错过种菜的大好时令，否则就错过了一季收成。捡好的韭菜根要栽植。辣椒、西红柿、茄子、小葱芽这些小苗都得浇水栽种。黄瓜、豆角、南瓜和红、白萝卜则需按着节气抢墒点种。有时，菜园里还要备足草木灰，不断施肥，松土除草，搭架绑杆，抹杈掐头。这时的母亲常常泡在菜园里，也收获着辛劳后的喜悦。嫩绿的韭菜长疯了头，割了一茬，没过几天又长出了一茬。弯弯的豆角一串连着一串，累坏了架杆。水灵灵带刺的小黄瓜藏在绿藤里，不时探头探脑。鸡蛋大的紫色小茄子，害羞地四处张望，生怕被人瞧见。一嘟噜一嘟噜的“小洋柿”让人喜不自禁。

　　菜种得好，不但可以欣赏，而且可以食用。

　　“黄瓜能摘了，再不摘，就不好吃了。”“菜园里今年长了一个20多斤的大冬瓜，让孩子们回来看看稀罕。”

　　隔三差五，我们兄弟几个就会接到母亲催促回家的电话。

　　游子回家，归心似箭。很多时候，我们未进到家门，就好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。醋溜白菜、青椒肉丝、黄瓜蒜汁、南瓜汤、炒鸡蛋、手擀面……一到周末，老家的小院里就红火起来。母亲从菜园摘回新鲜的蔬菜。父亲支起了“小锅头”，灶上汤锅咕噜咕噜直响。腾腾热气里，父母掌勺炒菜，也轻煮着时光。其余人，有的蒸馍，有的劈材，有的摆放着桌椅板凳。没多久，一盘盘可口的饭菜便摆满了一大桌。一家人边吃边喝，有说有笑，相聚欢乐的热闹气氛盈满着小院。母亲的心情也不言而喻。

　　春去，夏至，秋来。来来回回，我们兄弟几个都是满载而归。一家人记不清带走了母亲多少心血和汗水。

　　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，我们一直惦念着她的身体。偶尔，也伺机帮她打理一下小菜园。回的次数多了，母亲的埋怨也跟着多了。

　　“这小菜园，我一人还能照应过来。”“你们平时都忙，公家的事是大事，说啥都不能耽误。”“再说，你爹也能招呼，这活不算重。”

　　母亲只上过几年学，识字少，平时话也不多。她一旦开口，总有让人受益匪浅的地方。

　　多年下来，母亲种菜，也种出了一些窍门：南瓜看花，一旦开始落花坐胎，就得赶紧逐一套袋了，要不就容易生虫。菜地多用草木灰，既可当肥料，还能预防病虫害。葱靠培土，越培越旺。但不能密栽，四寸适宜，密则茎空，稀易倒伏。头伏萝卜，二伏芥，不能很早，也不能太迟。类似“白露种菜，有吃有卖”“葱怕雨，韭怕晒，杨树开花种芹菜”“施肥一大片，不如一条线”“粪到三遍，不打自烂”等农谚，母亲会歪歪斜斜地记在小本子上，背得滚瓜烂熟，开口便来。

　　种菜，还让母亲学会使用手机上的许多功能。她打字不算熟练，但抖音、视频号以及天气预报，是常听、常看、常存，还懂得其中的意思。这些都为她种好菜提供了必要的技术帮助。这一点，连孩子们都觉得奶奶真不简单，老了，老了，还学会了用手机。一家人更是心满意足。

　　菜种得多了，自然有吃不完的时候。

　　“他婶，回来了就带走些萝卜。放心吧，咱家这菜园可没打过药!”

　　“这香菜长得真嫩，吃不完可惜了，给邻居们送些吧。”

　　居民组开会，一户一人，从城里赶回山上老家，商议风电线路占地事宜。结果，有的刨葱，有的摘瓜，还有的拽菜，每人装了满满一大兜。不到一顿饭的功夫，菜园里的蔬菜被乡亲们收走了大半。

　　该吃就吃，该送就送。对于母亲的这些做法，我们也时常感到不解。她图啥呢?超市里的新鲜蔬菜，随处可买。她一人忙活，不图名利，是锻炼身体?还是精神寄托?娘老了，随她心愿罢了。有时也难得糊度，谁也不愿和她斤斤计较。言有所规，行有所止。人到晚年，为人处世，母亲也许自有她的见解。

　　母亲今年已快八十岁了，眼不花，耳不聋，腿不疼。老有所乐，老有所获。也许，在她执着的意念中，小小的菜园已真正融入了生活……(吴 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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