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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面元宵

2024-02-28 09:23来源:济源网-济源日报责任编辑:克盈盈

  我这辈子吃到嘴里的第一颗元宵,没有想象中的软糯香甜,只有现实里的硬邦无味。

  那年元宵节前,北方逢遇一场罕见暴雪,朔风凛冽,天寒地冻。

  父亲自远乡归来。一天一趟的班车早已发出,空荡荡的候车厅里,父亲茫然无助。县城和熊耳山褶皱深处里的小家隔着青龙口和几十里崎岖山路,咬咬牙,背起鼓鼓囊囊两个黄里泛白的旧帆布包,父亲一头钻进了暴风雪里。

  父亲的旧帆布包里,除却杂物,最金贵的是一包准备捎回家过节的元宵。家里有六张嘴等着分享它。

  母亲裹着一条红围巾站在院门外小石桥边的那棵老榆树下。我和小妹紧贴着母亲,站在母亲身边。风雪如同鞭子一般抽打在脸上手上,生疼。

  围在母亲头上的那条红围巾被风雪吹舞成了一团乱糟糟的红火苗,仿佛母亲释放给远方父亲温柔狂野的召唤,或者引导父亲平安归来的神秘信号。

  我和小妹在母亲身边站一会儿,冷了,缩回屋里。暖和一会儿,再出来。母亲始终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,像一尊雕像。

  母亲把炉火燃得旺旺的,嘱咐我俩看好炉火,安心等待说不定突然就会从风雪之中冒出头来的父亲。

  天色越来越暗,风雪越来越大。母亲悬在风雪里的心越来越不安宁。母亲决定出门迎一迎父亲。

  母亲义无反顾地淹卷在了漫天风雪之中。

  天,彻底黑透。夜,混沌不清。灯,闪闪烁烁。小妹偎坐在炉火边,熬成了一只磕头虫。

  忽猛听见院子里那条沉寂了大半天的黄狗兴奋地叫了两声,汪——,汪——。父亲回来了!我三两步跳出门外,激动着想要冲过去拥抱父亲。影影绰绰地,却看到了刀琢斧刻一般留存脑海永远无法忘却的一幅画面——母亲紧紧挽着两腿泥泞的父亲,两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一前一后搭在母亲左肩上,压得母亲佝偻着腰。

  父亲头顶上顶着母亲的红围巾,母亲头顶上堆着一堆雪。

  父亲轻轻弹掉堆在母亲头顶上的那堆雪花,深情地凝视着母亲。母亲温柔拂去散落于父亲肩头上的那些雪花,深情地凝视着父亲。他俩彼此默默看着对方,眉眼含笑。

  这清苦的生活啊。

  父亲从帆布包里取出草纸包着的那包元宵。他发现,草纸已经揉得不成样子,元宵已经碎得不成样子。父亲叹一口气,万般沮丧。我们比父亲更加沮丧。

  望着那堆乱七八糟的白粉末和混在白粉末里的黑芝麻粒、花生碎,小妹哭得稀里哗啦。

  庆幸的是,母亲的一双巧手总能化腐朽为神奇。譬如,秋天菜地里被人丢弃的菜叶能被她变成美味的酸菜。譬如,大姐穿不上的花衬衣能被她变成小妹的漂亮花棉袄。母亲哄小妹说:“不哭,乖,妈给恁变一锅元宵。”

  母亲果真变出来一锅元宵。她和了一瓢细白面,包饺子似的,将那些元宵碎末包进白面里。怕它们不好吃,母亲给每一个白面疙瘩里藏了一点红砂糖。

  小妹不懂事,咬了一口白面元宵,说真难吃,甩手将那颗元宵扔进了院子里。看门的黄狗追着那颗满地打滚的白面元宵,像追着一颗蹦蹦跳跳的小皮球。

  我勉强吃了一碗。那滋味,哎。

  母亲愧疚。她说:“等将来日子好了,一定让你们吃顿热腾腾软糯糯的元宵。”

  母亲果真实现了她的愿望。现在,我们一大家子衣食无忧,各种风味各种馅料的元宵平常也能随随便便吃个够。可是,每当过元宵节,我的记忆里总会飘起那场暴风雪,想起父亲的旧帆布包、母亲的红围巾和那颗满地打滚的白面元宵。(贾红松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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