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果园里

　　秋分之后，果园里开始忙碌。

　　这是一个开始，在秋天的果园里。风起时，树叶陆续飘落，那些经历了春芽萌动，花开绚烂，叶子的疯长，籽实的充盈和饱满的果子。它们蠢蠢欲动，积存了太多的感动，过往的那些狂风暴雨，那些电闪雷鸣，都在记忆之外走远。它们互相拥抱，互相靠近，握手言欢。

　　同行的伙伴问我，这个季节的果子好吃了吧。

　　我说，你看，牵牛花的篱笆墙有多美!它们在结籽，在摇曳，风一吹，唱着歌呢。

　　山洼里是红薯地，叶子大而密，清香微甘，用它煮汤、凉拌、烙饼，回味无穷。母亲小时候吃腻了，现在却会叮嘱我到乡下时给她带回一些。城里有的乡下都有，乡下有的城里却稀罕得紧。终有一天，我们从哪里来，都会回到哪里去。这是来路，也是归宿。

　　史家腰的女人们，就舍不得离开她们的窝，这里真是安静，也令人心动。满山坡的果树，沉甸甸、个头大、模样俊的中华寿桃，一口下去，脆生生、甜滋滋。让人忘乎所以、不顾矜持、斯文扫地、大快朵颐的还有黄中泛着淡青，浑圆饱满，皮薄肉厚，嗅一下口舌生津、馋涎欲滴的“黄香蕉”苹果。树枝被压得倾斜，饱满的存在才有如此的从容。女人们在家劳作，管理果园，照顾老人，抚养孩子，男人们一心在外打工，她们顶着的不止半边天呢。山路弯弯，道路两侧的牵牛花开得恣意汪洋，肆无忌惮。路边零散的几棵山楂树，缀满了红玛瑙。它们也在结籽。果实是秋天的花朵。村主任兴奋轻快的语气，大声称赞着女人们的能干，描述着果子的热卖。我扭头看见一处院子，门前墙根一丛茑萝开得正好。这花我很喜欢，孔雀羽翼般的叶子青翠欲滴，鲜艳夺目的小花动人心扉，令人窒息，爱极了它。五角星，中国红，炽热的、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红。

　　我也有农村的院子。小院建好后，我时常坐在葡萄架下，读果园的自然物语。秋天真的来了，秋天快过去了。喝一杯热茶，热气氤氲中，山峦层叠，忽远忽近。近时有北桐青纱帐黑玉米的香，远时有砚瓦河的水声和萤火虫的微光。时光交错，岁月更迭，我想起老家那片早已消失的果园。留白的地方是星空，有时，也会是一场梨花雪。

　　太行山脚下的枣庙，却没有枣树，一度令我诧异，总想着要有一个美丽的传说，关于枣树，关于庙宇。我先后去过四次。人多时无法听懂一棵草的语言。是的，冬凌草是草，又不单单是一棵草。草要结籽，它们却开花，在严冬最冷最阴郁的早晨，开出一朵朵晶莹剔透、如梦似幻、造型奇异的花。一种植物开一种花，它们却开出千万朵花，每一朵都独一无二，举世无双。太阳慢慢升起，它们的花开始凋谢。我们沉默着，我想听懂它们的语言。它们轻轻坠落，落在草尖，化作一滴露珠。秋分时，冬凌草趴在地上，春天的茶叶已经交付给茶农，经历多道工序后化为杯中一缕茶香袅袅。我摘了一片叶子丢进嘴里，轻轻咀嚼，清冽，微苦。秋茶不如春茶好，正适合我这样秋天来访的人呢。不知上次拜访过的老苗是否在家?他家门前的大槐树是否葳蕤依旧?房前屋后的桃子今年收成喜人吧?他老伴的小吃摊生意如何?行走匆忙，我没看到打扫街道的熟悉身影，整洁的道路两旁，美丽的格桑花仍在，依然热烈;愚公渠的河水仍在，奔流不息。

　　偷得半日闲时，我迷恋上乡村游走，或一个人，或三两人。可以安静地与老屋、老树、老南瓜、野菊花对话，甚至在市区西北一片荒弃的大棚里穿梭。曾经那里是果园，大棚多坍塌，残垣断壁，歪歪斜斜、摇摇欲坠的电线扯得七零八落，越往里走，工棚轮廓还有。我凑过去往里边探了一下头，一堆丢弃的工装、鞋子、工具，大棚里不多的桃树“蓬头垢面”。默默离开后，怅然若失。同行的大姐说，现在那里有新主人了，换了新颜。甚欢。勤劳质朴的农人，怎会让土地闲着呢。新旧更替，万物总是在前行中不断取舍和磨合，最终达到和与美。

　　正如承留村南那段年代久远的铁路、原庄村后院咖啡里一枚酸甜红果的倒影、黄龙庙窑洞外翠绿柔软的草坪。今天，它们被一位儒雅的男士点石成金。他头脑睿智、思维清晰、目光深邃而清澈，侃侃而谈中拨云弄月，赋予冰冷生锈的轨道、灰尘斑驳的站台以新的生命，一列绿皮火车鸣着汽笛，吐着白云，从记忆深处驶来，抵达下一站;山楂树下，定是激发了诗人太多的灵感和激情，才引来一帮创业的人。相较于建设者，他们更像是艺术家，在苍茫大地的辽阔原野上挥毫泼墨，浓妆淡抹;一群男女围坐在草坪上大声喊出“美不美?”“美!”欢快激昂的声音惊飞一只悠闲散步的白鹭，墙角一字排开的老式锅台，让我想起姥姥的手擀面和白菜炖豆腐。传承和改变，竟是如此安静与独特的事情。

　　柿子红了。枣树黄了。池塘里的鲟鲵肥了。西湖月饼好甜好香。我没能见到忙碌的贾建平先生。三通电话，他始终在忙。扩建工期在赶，老场区的娃娃鱼要喂养，村里几家养殖户得时刻关注，下大雨了，停电了，他得找人抢修……他是真的忙。“现在还没做好，等真的做大做好了再说。”范庄的街道上干净整洁，时有人来人往，偶闻鸡鸣犬吠，地上一摊金黄的玉米穗，阳光下闪着灿烂耀眼的光芒，文化墙上“济源市孝老爱亲道德模范”李玉儒、“全国劳动模范”李道安的图片引我驻足。多年前，我在媒体上看到过他们的名字。今天，他们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村庄，自在从容。一个踏实干事的人。无数个踏实干事的人。一片叶子，即使枯萎了，仍然可以撼动一棵大树，以燃烧自己的方式。每棵树的内部，是有火种的。你拥抱我，我点燃自己，温暖你。爱和互助，是一粒火种。

　　秋天的雨，淅淅沥沥，绵绵密密。你触摸到窗外的雨水了吗?那是天空和大地的对白。它们从不说话，但当你倾听时，万物都在表达。它们以果敢、决绝的降落姿势，以化作泥土的方式，互相靠近，握手言欢。(任 芳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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