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交公粮,卖余粮

2021-01-08 11:11来源:济源网-济源日报责任编辑:克盈盈

  人类社会大浪淘沙,不断优胜劣汰,推陈出新。有些物质、业态新生了,有些称谓、行当消亡了,譬如交公粮、卖余粮。对“80后”“90后”的年轻人而言,这是一个生疏的历史名词,但对60岁以上的人来说,却是一道沉淀在记忆深处、鲜活在聊天当中的独特风景,令人感慨,耐人寻味。

  公粮,古称田赋,俗称皇粮,学名农业税。交公粮,以粮折价抵税,始于春秋时期鲁国的“初税亩”,到汉初形成制度,距今已有2600多年的历史。土地是公家的,种地无偿交粮完税,保障国家机器正常运转,亘古不变,天经地义。只是,历代王朝苛捐杂税太多太重,百姓不堪其负,一次次揭竿而起,最终动摇和摧毁了封建帝国的根基。

 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,无论互助组、合作社时期,还是后来的人民公社、“大包干”(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)时期,翻身解放、重获新生的亿万农民,怀着对党的无限热爱,对社会主义建设的满腔热情,争先恐后交公粮、卖余粮(时称交售爱国粮),完成或超额完成政府下达的征购任务,涌现出许多感人至深的典型事例,常常占据党报大台的头版头题。

  交公粮、卖余粮,是有基数、定额的。国家以农户或集体为单位,依据粮田面积、土地好坏、自然条件、管理状况、常年收成等,评定粮食的总产量,然后扣除农民自用的种子、饲料和口粮,剩下的按一定比例交售给国家。交为公粮,卖是余粮,分别占总产量的20%、10%左右。二者都是必须完成的硬指标、死任务,区别在于交公粮为无偿的,卖余粮有低价补贴。粮食品种、等级不同,补贴价格每斤几分钱、一毛多钱不等。

  我记忆深处的交公粮、卖余粮,是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,轰轰烈烈的人民公社化时期。

  其时,“三级所有,队为基础”,交公粮、卖余粮以生产小队为单位。我们小队位于王屋山区,80多口人,近100亩地,其中坡地多、旱地多、料姜地多,平地少、肥地少、水浇地少,亩产只有二三百斤,年均公粮、余粮1万余斤。其中,夏粮(小麦)占70%、秋粮(玉米、大豆、薯干)占30%。因为秋收时间长,交公粮、卖余粮断断续续、零零散散,夏收时间短,交公粮、卖余粮集中、热闹,印象自然也就更深刻些。

  唐代诗人白居易《观刈麦》云:

  田家少闲月,五月人倍忙。

  夜来南风起,小麦覆陇黄。

  妇姑荷箪食,童稚携壶浆,

  相随饷田去,丁壮在南冈。

  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,

  力尽不知热,但惜夏日长……

  经历了诗人笔下焦麦炸豆、龙口夺食、场光地净、颗粒归仓的夏收鏖战之后,生产队的第一项重要政治任务就是交售爱国粮。怀着虔诚质朴之心,将碾下的新麦晒干簸净,然后趁个好天运往公社粮站。

  公社粮站距我们村十多里,山路弯弯,崎岖不平,七八辆装满小麦的牛拉架子车,由青壮劳力保驾护航,月上中天便浩浩荡荡出发了,俨然一次悲壮的出征。

  莫道君行早,更有早行人。在粮站大院,手扶拖拉机、马拉车、架子车、独轮车,早已挨挨挤挤,车上各种麻袋、帆布袋、蛇皮袋,全都鼓鼓囊囊,也有挑担子背褡裢的。院里盛不下,一直摆排到大门外、马路上,神龙见首不见尾,蔚为壮观。

  交粮人多,收粮点少,一等就是半天,等得人心急火燎,饥渴难耐。好在庄稼人早有准备,“掏出干粮就是馍”,啃几口随身携带的窝窝头,就着粮站的水龙头咕咚咕咚一通猛喝。也有的小队慷慨大方些,让人轮流“下馆子”——两毛钱,16个肉丸,但汤是可以无限添加的那种。当然,牲口也备着上好的草料,可以卸套在树荫下嚼食歇息。

  公社每天都要统计排名、喇叭通报,“早剃头早凉快”已经形成共识。所以,忍饥挨饿、披星戴月也要尽早完成任务,因为先来后到、插队加塞而吵嘴撅架,也是常见常有的事儿。

  验粮极为严苛。趾高气扬的质检员们训练有素,成竹在胸,掂一根上有凹槽的铁质神器,尖头直插粮袋底部,抽动带出满槽麦粒,将带出的麦粒倒在手中,捻几粒过牙一磕,便能分辨出干湿水分,一磕两半嘎嘣脆的是干透合格的。不合格的要拉回重晒,或者就近摊在粮店的水泥地上回炉,时间半晌到几天不等,直到嘎嘣脆为止。因为湿粮扳秤(分量重),也更容易发霉。

  干湿只是验收公粮、余粮的一项指标,其他的标准还有颗粒饱满度、纯净度,等等,也能靠质检神器检测出来。为确保粮食饱满纯净,大多需要重新过筛。把小麦一袋袋倒在振动筛上,随着机器的高频振动,瘪籽、秕糠、沙粒、粉尘应声落下,分流筛净的好麦即可定级、灌袋、过磅、开票、入库、结算。结算是按国家收购价,把上交的粮食折成钱,扣除应交的公粮款(农业税),就是可以领取的余粮款了。哪个小队一年有千儿八百元的余粮款进项,就能适时更新添置些牲口、农具,就能在春节攒口大猪分点肥肉,便很是令人羡慕嫉妒恨了。

  记得那时候,除去必交的公粮、必售的余粮,还要留足种子粮、牲口粮、战备粮、工程粮等,真正分到手的,每年人均不足200斤,糊口尚需“瓜菜代”“稠改稀”“两顿饭”,农户哪还有什么余粮可卖?也有卖的,但卖的不是余粮,而是口粮,因为有些火烧眉毛的事要办,急着用钱。我的邻居栓子叔结婚,就因为要办喜宴,拉几袋小麦到公社粮站换回了20元钱。

  那时,农民苦,农民累,农民淳朴厚道啊!起早贪黑、汗摔八瓣打下粮食,首先想到的是为国家担责任、尽义务,宁肯自己年年吃糠咽菜也毫无怨言,宁肯自己天天勒紧裤带也在所不惜。在那极其艰苦的岁月里,亿万农民以自己特有的坚忍坚强和无私奉献,保证了国家财力税收,满足了城镇居民口粮供应,支持了工业化城市化建设,实现了“备战备荒”长治久安……历史,将永远铭记农业、农村、农民做出的特殊贡献和巨大牺牲。

  2006年,国家实施减轻农民负担的惠民利民政策,不再针对农业单独征税,一个在中国存在2000多年的古老税种——农业税宣告终结。“我的地盘我做主”,农民从此种地不再交皇粮国税,粮食产销完全随行就市自由支配。这是亘古未有的历史变迁,是放水养鱼、藏富于民的伟大实践。

  欢欣鼓舞、轻装上阵的广大农民,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,在脱贫致富的路上奋力奔跑。但他们“位卑不敢忘忧国”,依旧坚守着脚下这片土地,依旧日复一日地辛勤劳作,以优惠价格源源不断地供应着粮油、果蔬、肉蛋奶,丰富着城里人的“米袋子”“菜篮子”,让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。

  抚今追昔,沧桑巨变,令人欣喜,让人忧思。现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,市场供应空前充足,但粮食生产“春种、夏耘、秋收、冬藏”依然不易。在一些地方,农民劳作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”依然艰辛,大吃大喝、餐饮浪费现象依然严重,“农村穷、农民苦、农业危险”依然没有根本改观。

  “……今我何功德?曾不事农桑。吏禄三百石,岁晏有余粮。念此私自愧,尽日不能忘。”

  “惜福积福,当思五谷。春种秋收,一路辛苦。良心叩问,可有愧否?”

  ——是啊,无论什么年代任何时候,我们都须扪心自问、三省吾身,切不可忘记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、农业是我们的生存之本。一定要感恩于心、回报于行,采取有效措施促进农业高质高效、乡村宜居宜业、农民富裕富足,让亿万农民享受更多的改革红利,拥有更多的获得感、幸福感、安全感。(李林洲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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